原住民的春天
目前當局積極維護髮展原住民族語言及文化,並在參政、教育等方面予以優待原住民運動希望做的,是討還土地權益,並恢復流失的文化傳統。因此台灣原住民運動,從「正名」和要回傳統姓名開始。
從 1984 開始,原住民發起要求恢復傳統原住民姓氏、憲法將「山胞」正名為「原住民」的運動,在此期間,又發動數次【還我土地】運動。直到 10 年後,原運團體赴總統府要求修憲,並獲李登輝接見,一個月後,國大修憲將「山胞」修正為「原住民」;1996 年,台北市長陳水扁將總統府前的介壽路改名為「凱達格蘭大道」,以紀念台北盆地已經消失的凱達格蘭族。 2001年,政府發布《原住民身分法》,原住民被允許改回傳統姓名,原住民婦女之子女從母姓可取得原住民身份。針對原住民的土地訴求,政府也劃撥增編了部分土地。
還是有不少人為了避免改名帶來的麻煩,仍然使用漢族名字。對於大陸人,流行文化中很多耳熟能詳的漢人名字,如徐若瑄、言承旭、周渝民、張雨生、蔡依林、動力火車組合、羅志祥以及台灣人最為之瘋狂的旅美職棒選手王建民,事實上都有原住民血統。
2000 年之後,台灣的原住民政策有重大改變:2001 年,政府突破 9 族的分類方式,承認邵族的民族地位;至今共有 14 族為官方所承認的原住民族,從前被看作泰雅族亞族的太魯閣族和賽德克族也先後成為新的民族。 2000 年台灣法律增修時,肯定多元文化,並積極維護髮展原住民族語言及文化。
現在,不僅各級參政,以及政府單位僱員都有原住民保障名額,為了鼓勵和支持原住民受教育,台灣政府提供了堪稱優厚的助獎學條件。原住民升學,可以加分 25%;為了鼓勵大家學習族語,如果通過了本族語言能力的認證,則加分 35%。林玉芬考上研究生,就可以領兩萬新台幣,學分修完領5萬,每個學期學雜費還可以減免大半。而她的兒子小鬆上高中,可以每學期領 21000 元助學金,加上成績優異的獎學金,基本上可以除了應付學費,還能解決自己的零花錢。
眼下,林玉芬決定寫計劃,為自己的「原住民婦女產業鏈」申請政府資助。對於原住民、中高齡等在就業市場的弱勢人群,勞委會有「多元就業計劃」的資助,被批准的計劃,政府將資助員工工資每天每人約 200 元人民幣。 「這樣我就有時間,等待她們學習,等得起了。」
文化之美
細看原住民的文化,其實個個不同,現在的觀光政策並沒有深入文化之美週六早晨,林玉芬出發去參加部落大學的開學典禮。部落大學,是政府扶持原住民文化發展的項目。政府提供講義費給民間團體,原住民事務局監督指導,每一個原住民都能在自己家的附近,修讀從外語、電腦,到本族廚藝、語言,或是本族舞蹈和祭祀禮儀,甚至本族口述史收集的課程,而任教的老師,都是林這樣生活在當地、有專長的族人。林認為自己受惠於政府教育加分政策,才能接受高等教育,走出原住民結構性貧窮的怪圈,她也堅信部落大學也能改變其他族人的命運。
開學典禮在隔壁復興鄉的圖書館舉行,縣長和原民局都派來代表,縣議員也來了。校長高清玄牧師在美國的神學院做了數十年教授,在即將退休的時候,決定回到家鄉傳教。在台灣光復後,原住民社區生活艱苦,而傳教士是最早深入社區服務、提供民生物資的人,因此,原住民絕大多數信奉基督教、天主教和真耶穌教,神職人員也成為重要社區領袖。
比林玉芬年紀小的研究所學長劉明生也來參加典禮。儘管長相是阿美族的頎長身材和高鼻深目,但劉並不是 100% 的阿美族,他的曾祖是來自廣東清遠的清兵。
在中學教體育的劉,去讀研究生,只是因為,
「我生下來就是原住民,但我們自己的傳統……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後來離開部落去唸書、教書,才知道部落的可貴。想知道更多自己的故事,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劉認為現在的觀光政策並沒有深入文化之美。譬如迎合遊客的「豐年祭」,呈現方式粗俗,只是「嘉年華會」。
「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很多文化資訊就要損失。」為避免翻譯的詞不達意,如今本地的聖經,就不是用漢語,而是用羅馬拼音拼出的本族語言的發音。
劉說,傳統上,阿美族是母系社會,在部落事務管理上,是男性負責。「豐年祭」主要是純男性的祭典,直到慶典第三天晚上的「情人之夜」,女性才會加入,把檳榔放入看中的人的「檳榔袋」中;劉明生就挎著這麼一個點綴著繡球的檳榔袋,不過現在通常用來放手機。阿美族實行長女繼承製度,婚俗是女選男,男性入贅,他做社工的妻子笑起來:「按照阿美族的規矩,我把他的蕃刀放在門口,就表示我要休了他!」不過,這些規矩,目前已基本消失。「目前部落裡招贅的,只有六七十歲的人了。」
細看台灣原住民的文化,其實個個不同,阿美是母系社會,魯凱則是男性為大,排灣則是兼具父系母系特徵。排灣和魯凱族有著原始民族中罕見的貴族制度,這兩個民族的服飾莊嚴華麗,也保留著複雜的雕刻、刺繡和琉璃珠製作的手工藝傳統。蘭嶼的達悟族人劃著漂亮拼木舟捕飛魚,最具有南島特色;布農族是最會料理肉類的神廚,而他們還有著世界音樂奇蹟「八部合音」……
部落議會
傳統的部落議會、部落傳統倫理如何面對現代社會和全球化的經濟也是個難題部落大學校長高清玄牧師說,目前原住民的議題,除了教育非常緊迫,恢復傳統領域、讓部落在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山林海域自由活動和營生,也是最迫切的。
「對於原住民,剝奪的意義,並不是指金錢上的數字,而是限制傳統的生活領域。」而原社秘書長以撒克 ‧ 阿复則關注自治的議題。他是上屆原民會的阿美族族群代表,1996 年成立的中央部會原住民族事務委員會採取合議制度,主委在每個族群挑選一位族群代表,共同商議有關事務。原民會讓原住民需要的社會資源有了單一窗口提供;但在政治上,只佔總數 2.1%的原住民族群,幾乎沒有能力影響政策。
上世紀 90 年代中,聯合國宣布 1995 年到 2004 年是以【原住民 —— 新的伙伴關係】為旨的【國際原住民族十年】,台灣原權團體據此提出了原住民族與政府新的伙伴關係主張。「新夥伴關係」包括承認台灣原住民族之「自然主權」,推動原住民族自治,與台灣原住民族締結土地條約、恢復原住民族部落及山川傳統名稱、恢復部落及民族傳統領域土地(以及其部落公有形式)、恢復傳統自然資源之使用,促進民族自主發展、原住民族國會議員至少各族一名等。但以撒克認為,這個政策,8年來,「理念很先進,執行很不夠。」
不過台灣立法院已於 2005 年通過《原住民族基本法》,確認原住民自治權。台灣總統馬英九目前的政策也是支持試行自治。而在自治實行之前,政府支持原住民鼓勵部落建立「部落議會」,以部落議會為自治單位,再成立以族為單位的部落聯盟議會,接著才組成原住民族議會 —— 通過凝聚民意,制衡政府、與政府談判。已經滿頭白髮的胡德夫,目前的心願就是建立起「卑南八社」傳統議會。
傳統的部落議會與鄉村中已經有的民意代表、村長如何分工協調,部落傳統倫理如何與民主社會的個人主義原則不衝突,部落共有財產、以傳統方式利用資源如何面對全球化的經濟,看起來也是個難題。
以撒克說:
「回到傳統只是鄉愁,是無望的;但我們只希望文化的內涵能夠用不同形式呈現出來,文化能夠傳承延續。」
阿美族的祭典
祭奠上的歌曲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調子,Naruwan-hai-yan…… 流行歌曲中的「那魯灣」,其實就是來自阿美族的虛詞吟唱......夜幕將臨,林玉芬開車帶兩個「兒子」,越過海岸山脈,回到自己出生的部落大港口,那裡的豐年祭剛開始。除了親生兒子小松,她還有這兩個寄養的「兒子」。在台灣,對於那些忽視和虐待孩子的家庭,民間團體家扶中心”會將孩子帶走,派出社工評估,選擇經濟條件好、值得信賴的家庭寄養。孩子們原來的父母患重疾,也無法改正酗酒習慣,這一養,養了 8 年。
在山坳裡,月亮又大又圓。昏黃的車燈照耀的路面,偶爾爬過劇毒的百步蛇,男孩們一陣激動。山地原住民與這種蛇打交道上千年,魯凱和排灣族都把它當作崇拜對象。
靜浦部落的祭禮已經進行到第三晚,確實只有男性參加。進門處用紅紙貼著縣長、鄉民代表、議員之類的人物送的紅包禮品數量 —— 縣長要一個一個部落地趕場子,政府也會給予部落經費補助。除了慶祝豐收,豐年祭在阿美族有著慎終追遠、緬懷祖先蓽路藍縷的重要意涵,如同漢人的「過年」。在阿美族部落中,負有護衛族人安全重任的男子,要通過祭奠儀式訓練並成長。阿美族部落將所有男子分成六個年齡階層,包括兒童、少年、勇士、青年之父、長老和頭目,不同的年齡階層負擔不同的工作職責。 「豐年祭」上,長老會先坐在中間,其他年輕人按照年齡分組依序圍繞著長老們跳舞,並不時向部落長老敬酒,長老可以藉此機會,觀察誰有領導能力,可成為下一個部落領袖。
祭奠上的歌曲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調子,Naruwan-hai-yan…… 流行歌曲中的「那魯灣」,其實就是來自阿美族的虛詞吟唱。由年齡稍大的男子領唱,年輕的應和,似乎只是幾個虛詞的無盡迴旋,但節奏變化多端,卻毫無重複枯燥之感。輕與重,虛與實,吟唱與呼喊,那確實是一個現代人無法了解的音樂,也只有能直接跟自然與神明對話的人們才能將它流傳。而順時針的輪舞,則根據他們對旋律的理解,變換舞姿,時而矜持整齊,時而瘋狂剛勁。
林玉芬回到自己的娘家大港口。這裡的祭禮即將結束。派出所前面的籃球場被燈光照得雪亮,但參加祭禮的卻多數是40歲以上的人 —— 年輕人都在城市工作。幾個男人拉手哼唱起一個調子 —— 那個曲調大家心照不宣,如咖啡館的薩克斯風曲子《回家》一樣,表示夜晚的歡聚要結束了。
集體狩獵採集之後,分享食物,本是豐年祭的固定環節。大港口部落的聚餐,還是大家自己做的純粹傳統食物,糯米飯;豬肉和內臟一起白煮,沾醬油和「哇沙比」,一條漢子悶頭從保溫箱裡操出一頭大旗魚,利落地切起了暗紅的魚生。河裡的水苔也是一道涼菜,還有小魚、水煮的麵包樹的果實。從食材來看,原住民對自然需索甚少。人們一邊吃一邊討論著隔壁的靜浦,請專業的廚師辦桌,像漢人的食物。上屆村長、現在的部落頭目有點喝高了,為了剛才部落裡的年輕人算錯的一個數目,開始得理不饒人地教訓起後輩來。林玉芬出神了一會,說,「要是我爸爸在,喝酒、唱歌、講故事,可不能那麼快放過你們。」
這個東部海岸上的古村落,背向山脈,面對月光下太平洋的波光粼粼。胡德夫曾有一支名曲《太平洋的風》,講述族人的原鄉故事:
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
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
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所有的全部
裸裎赤子呱呱落地的披風
絲絲若息油油然的生機
吹過了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世界的感覺
最早感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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